经过整容级化妆，然后和最亲近的人聊天，是什么感觉呢？我刷到过类似的综艺视频，视频中的女主角在化妆师的量身打造下改头换面，以“人妻”的身份出现在她的丈夫和三岁的小儿子面前。小孩躲在爸爸后边一言不发，听他与陌生的阿姨寒暄。自己的妈妈、自己的妻子被别人“拐跑”了，两个“木头脑袋”还蒙在鼓里呢。
我的情况已经不能说是单纯的整容级化妆，完全就是做了变性手术加微缩手术。视频里被整蛊的家人尚且能通过声音举止辨别女主角的真实身份，我的老爹老娘再怎么脑洞大开，也不会把眼前不到十岁的小女孩和他们自己的儿子联系到一起。
“叔叔，可以给您边上的阿姨买一束玫瑰吗?”
好不容易逮到个放我出门的机会，老姐是把我当洋娃娃养了。我戴着一顶蕾丝帽檐渔夫帽，身穿一条泡泡袖斑点连衣裙，脚上搭配的杏色凉鞋是为了能露出老姐特意给我涂的指甲油。早上我像现在这样微微仰起头，有被落地镜里的自己可爱到。
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。昨晚我和老姐连夜制定的作战计划，全名叫“为了防止我女孩子的身份露馅，能拖一秒是一秒，而制定的老爹和老娘约会计划”。
大概今早五点的时候，老姐蹑手蹑脚跑到我房间给我打扮。
我已经醒了。到现在为止我还不太明白灵体睡觉的意义何在，我曾特意问过小兔子:“我要是睡着了，意识逐渐模糊，你说我的身体会不会因此而消散啊?”
“这哪能啊?那我们天塥上就一个灵体不剩了。这种必要的意识休眠对我们灵体大有裨益。这就要说回到‘造世主’创世的时代，彼时我们的祖先……”
行了，我睡还不行嘛！
当我闭上眼侧躺在卧榻上（小兔子说这么躺有助于灵符与天地间的气血交融），思绪在脑海里交织翻涌，意识片段像无声而冗长的录像带，领着我踏足极地冷冽的山谷冰川，穿越赤道瑰丽的热带雨林，辗转间昼夜交叠已历万年。这也许就是我十五年没做过的，人类所谓的梦吧。只不过本质是“造世主”思维碎片的灵体，不配拥有独属于自己的梦。每到夜半时分，我就从他人之梦中惊醒，借助那一抹从户外透射进来的银白色的月光，细致地观察着自己身体的变化。淡红色的血丝像密密麻麻的线虫布满我的全身，它们没有渗进我的肌肤，反倒像是从我的肌肤中逸散。等我点上灯，耳边传来小兔子呼呼的酣睡声，再注意自己的身体时，仍然是白皙粉嫩的小女孩的肌肤。我一度怀疑未点灯时我陷入了“梦中梦”，但我的意识是连贯和清醒的，不太解释得通。
夜夜如此。从我被迫养成的入睡时间十点开始，到我再次睁眼的凌晨两点，不满四个小时的睡眠放在一个人类小孩身上是远远不够的，我不会有黑眼圈，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困不困，只知道每天等老姐推开门，她总是说:“早啊，臭妹妹，今天蛮精神的嘛！”我大概是不困的吧。
我就这样任由她摆布了一个钟头，听说要不是时间仓促，她还能花上更长时间呢。
老娘起得是越来越早了，还没到六点，我们在房间内就听到排风扇被打开的声音。原来我们家隔音效果那么差，我之前睡得是有多死啊。
老姐身上只穿着条单薄的睡裙，跟做贼似的，偷偷把房门打开一条小缝，反复确认安全后，才悄无声息地溜出去。
看到我在床上捧腹大笑，老姐瞪了我一眼，十分恼怒又不敢大声说话:“嘘，小声点！咱妈又不知道你变成女孩子了，要是被妈妈撞见，还以为我们……记得把门锁上！”
我趴在门板上，排风扇声音大得离谱，我只能勉强听到些只言片语。
“二十二年有啥好庆祝的？搞得神秘兮兮的。”老娘口吻中略显嫌弃，但我能想象到她渐生皱纹的脸上已经笑成一朵花了。
七月一日是老娘和老爹的结婚纪念日，今年的这一天我又恰巧要去取毕业证。老爹可真会挑日子，说他挑得准吧，刚好和一切重要的事情错开；说他挑得不准吧，又刚好提前了一个礼拜。要不是昨晚有老姐提醒，想必老爹根本就不记得有这档子事儿。
在中国对结婚纪念日是十分看重的，人们会给一些特定的婚龄取上好听的名字，来祝愿每对夫妻都能与所爱之人白头偕老，比如二十年叫作“瓷婚”，二十五年叫作“银婚”，但二十二年尴尬地处于两者之间，还没有一个像样的名字。
“爸爸说年岁不重要，重要的是能在一起过。”
“这话不像是从他一个大老爷们嘴里说出来的啊。”老娘说了我想说的话。
“反正爸爸说，咱们‘骑驴看唱本——走着瞧’！”
旁人一听可能会觉得这话怪怪的，但老姐准是说到老娘心坎里了。
上个世纪九十年代的时候，跟团旅游悄然兴起。老娘和老爹的相遇，也要从一个旅行团说起。老爹是旅行团里能说会道的导游，他一句戏腔，一嘴评书，马上就把大家的气氛调动起来了。老娘是刚在机械厂里工作几年，适逢厂里安排踏青旅游，模样青涩的小姑娘。
“想当年啊，咱们偌大一座临安城，有十三个旱门，五个水门，比较著名的，那梁山第三十位好汉‘浪里白条’张顺，就被强弓硬弩，活生生打死在涌金门下。你们可知这临安城虽大，可除却我们今儿到过的吴山凤凰山，那整片的西湖，通通不算在临安城内。古代科举考试，士人们还嫌咱们临安城小哩……”时隔十多年，我们仨有一次坐在饭桌上，老娘依然对老爹的言辞和语气念念不忘。
后来，老爹待的旅行社解散了，他无计可施，只好去外地闯，工作是找到了，但一年到头，回来不了几天。就算过年老爹都不肯给自己放假，何况是七八月份学生旅游的旺季，他怎么舍得在那时候请假呢？
老爹带过的旅行团不少，但带老娘的旅行团只有二十三年前的一次……
“这玫瑰很贵吧?”老娘昨天特意去烫了头发，此时和老爹依偎在西湖边的木质长椅上，湖风吹乱了她的鬓发。
“小姑娘，你手上捧得加起来多少钱?”
老爹理着干净的短寸，从他年轻时的黑白照片直到现在，这种头型一直没变过。“自己用理发器剃一下就好了，省事儿！”只是新长出来的，差不多都是白发了。
“五块。”说出来我就后悔了。
“怎么也得五十吧，来，我扫给你。”
“小姑娘你眼角怎么湿漉漉的，真可怜啊，是不是有人逼你的？”老娘有点警觉。
我还确实是被老姐逼的，不过自愿的成分更大一点。
“眼睛里进沙子了，没事。谢谢叔叔！谢谢阿姨！”
我好不容易抬起黏在地上的脚尖，听到他们还在亲昵地交谈。
“老婆过会儿带你去边上的大酒店吃饭。”
“太阳从西边出来了，你啥时候会叫我老婆了?我自己热了饭菜，就在这里解决好了。”
“那哪行啊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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